《初智齿》
两幢老楼间搁着一条狭窄的弄堂,小区居民戏称为“一线天”。司马懿和诸葛亮的世界被“一线天”巧妙地劈开,他们住在两幢楼的同一楼层,房间窗对着窗,司马懿一抬头便能看见诸葛亮在写作业。
诸葛亮是他们班的装逼王,最擅长装腔作势,司马懿瞧见他第一眼就十分不喜。
司马懿不认为他们有那么多作业可写,他只有心血来潮才会去写写作业。司马懿是个行径孤僻的转校生,身上没什么亮点,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。诸葛亮就大不相同了,他从小到大都是遭人嫉恨的“别人家孩子”,身上光环像少儿百科里土星环的彩图,一圈一圈晃得人眼晕。
拜地形所赐,“一线天”每日只配享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日照,不到晚上六点屋子里就黑透了。诸葛亮房间永远耗电超标,只要他在家,就必定要熬灯苦读。司马懿曾出于兴趣趴窗观察过几次,他发现学霸诸葛亮拥有非比寻常的定力。诸葛亮能在整整三小时期间,头也不抬地死盯一本砖头似的练习册,不吃不喝也不上厕所,连姿势都鲜少变换。一直坐着屁股不疼吗?司马懿疑惑地想,这人久坐成瘾,一定患有痔疮。
一天司马懿冲完热水澡,赤身裸体回到房间。搬家之后,他爸妈忙着吵架闹离婚,忘了给他买窗帘。如果诸葛亮愿意抬起他的学霸脑袋,肯定能看见司马懿在光屁股遛鸟。好在大多数时候,诸葛亮都沉迷学习不可自拔,无缘观赏对面房间的活春光。不料这回司马懿擦完头发,正准备用浴巾围住隐私部位,诸葛亮忽然抬头了。
这他妈就尴尬了。二人四目相接,司马懿手上一僵,浴巾软踏踏落到地上;诸葛亮亦是对着司马懿的裸体愣了几秒,然后才非礼勿视地哗啦一声扯上窗帘。
搬家转学来的第一周,诸葛亮误以为司马懿对他耍流氓。
“我没有对他耍流氓。”司马懿郁闷道。
“你只是恰好没有窗帘,而他恰好抬头,看见你对他遛鸟。”弈星把最后一颗象棋收进盒里,宣布今日收摊。他打发走一群下棋下得意犹未尽的老头儿,回屋给司马懿倒了杯豆浆,二人坐在单元门门口台阶上,咬着吸管滋遛滋遛地喝。弈星是楼下象棋摊老头儿家的孙子,是司马懿的同班同学兼来到“一线天”后交到的第一个朋友。弈星是小区土著,也是小区铁打不动的常驻吃瓜群众。弈星自负地对司马懿说, “一线天”里的事,天上的他知道一半,地上的他全知道。
弈星认为司马懿有必要和诸葛亮解释一番,毕竟大家同校同班,低头不见抬头见,闹个耍流氓的误会怪令人窒息的。
司马懿沉吟许久,说:“没想到我和诸葛亮讲的第一句话,竟是和他辩解我没有露阴癖。”
司马懿食之无味,将喝剩下的豆浆还给弈星。他管弈星要了诸葛亮的手机号,郁郁寡欢地回到楼上,躺床上来回打滚。司马懿绞尽脑汁,去想该怎么给诸葛亮编辑短信。而司马懿又是个内心戏颇为丰富的人,他自认行的端做得正,让他为无意间的流氓行为向诸葛亮道歉,那可是百般地不甘心,因为诸葛亮很可能也不如众人印象中那般正人君子。
司马懿无心学习,父母吵架也插不上嘴,整日无事可做,趴窗观察诸葛亮便成了一项打发时间的课外活动。经过司马懿长达一周的细心观察发现,标杆似的“别人家孩子”诸葛亮,其实有一个不三不四的男朋友。司马懿睡眠质量不好,从前被父母吵架搞得睡不着,搬来“一线天”之后,又常被巷子里震耳欲聋的机车声震醒。一次被吓得从床上跳起,司马懿惊魂未定,一边辱骂一边打开窗户往下瞧,看是哪个王八羔子如此没有素质。
“王八羔子”是位机车仔,肥大红帽衫棒球帽,大金链大手表,屁股下跨着一辆画风猖狂的摩托车。机车仔将车停在他们楼下,嚼着泡泡糖等人下楼。十分钟过去,嘴里的泡泡糖没味儿了,机车仔坐立难安,于是开始冲楼上十分中二地大喊:“诸葛亮,诸葛亮诸葛亮,诸葛亮呀诸葛亮亮亮亮亮——”
司马懿气不打一处来,也冲楼下喊:“你嚷个屁嚷?”
机车仔寻声找到司马懿,非但不生气,反而咧嘴嬉笑起来。他朝司马懿抛去一浮夸的飞吻,转过身继续喋喋不休。不多时,令司马懿震惊的一幕出现了:一身红白运动装的诸葛亮姗姗推开单元门,伸手捏爆机车仔吹出的泡泡,甩进垃圾桶。随后他一巴掌拍上机车仔的屁股,动作熟练地骑上摩托后座,搂住机车仔的腰。机车仔一踩油门,高吼“这贯穿乱世的雷霆!”,轰轰然扬长而去。
回忆完毕,司马懿删除给诸葛亮编辑的短信,发微信问弈星:那个机车男是谁?
弈星回:爷吐了,你怎么骂人呢?还学台湾腔。
司马懿啧了一声,回:什么玩意儿,我是问整天骑摩托车扰民的金链男是谁。
弈星回:哦,你说他啊,那个是赵云。
司马懿光速想起,上周学校通报批评的名单里,就有一个人叫赵云。
司马懿决定不发短信了,爱咋咋地。周一他在弈星悲天悯人的目光中走进教室,恰逢诸葛亮捧着一摞作业本拉开班级大门。司马懿被堵在门口进退两难:“呃,你……”要不让一下?
诸葛亮说:“司马同学你迟到了,数学作业麻烦交给我。”
数学作业?开玩笑,当然没写。
“下次记得写。”诸葛亮推了推眼镜,若有其是地说。
在得知司马懿不喜欢写作业之后,诸葛亮便识趣地再没收过他的作业。司马懿曾找机会,企图见缝插针地去跟诸葛亮把裸奔耍流氓的事说明白,然而诸葛亮实在忙得超乎想象,不是在奋笔疾书,就是奔波在传道受业的路上,哪怕中午去食堂吃饭,其身边都围满了打着问习题旗号前来为其争风吃醋的女同学们。除此之外,诸葛亮连大清早的时间都利用起来——他在门口等机车仔上学,通常机车仔会买好油条豆浆小包子,驾着拉风打摩托车来找他。
又是一周过去,周六,诸葛亮又在写习题,司马懿又在扒窗框科学观察对面那人模狗样的家伙。早上阳光晴好,“一线天”迎来了每日一小时的阳光。暖色铺在诸葛亮的侧脸上,指尖上,还有习题册上。诸葛亮坐在那,像被美杜莎瞪过似的,宛如雕塑,不动如山,司马懿看得昏昏欲睡。在即将进入梦乡的一刻,一只碗砰地碎在房门上,伴随女人一声刺耳的叫骂,司马懿爹妈又开始上演日常戏码。老楼隔音不好,司马懿被吵得眼冒金星,于是他踢开被子翻身下床,随手抓上一件风衣,打算出去流浪一天避避风头。出门前,他妈还不忘从激情对骂中抽出精力训斥他:“出去野什么野,多学学对面楼的诸葛亮。”司马懿白眼翻到天灵盖,学个屁,学诸葛亮跟小流氓耍对象吗?
司马懿光速离开。拉开单元门,巷子里萧索极了,只有弈星家的象棋摊还在不温不火地营业。快走出巷子口的的时候,意想不到地,诸葛亮叫住了他。
“司马同学。”
司马懿狐疑地回头,诸葛亮像是跑步追上来的,鼻尖发红,嘴里呼呼喘气。
“你有事?”司马懿认为他们不熟。
诸葛亮问:“你去哪?我们一起?”
“哦。”司马懿将诸葛亮从头到脚打量一番,随后用一种诡异的、称得上阴阳怪气的语调对诸葛亮发出邀请:“我要去买一副窗帘。”
听得此言,诸葛亮十有八九想起了些少儿不宜的画面,对着司马懿露出十分难以言喻的表情。二人沉默地走向巷子外的公交站,刚好一辆巴士呼啸而来,滴滴两声刷卡上车。
到了窗帘店,司马懿挑好款式,去找老板付账。老板问司马懿窗帘要多长多高,司马懿对此毫无印象。“那我怎么卖给你?”老板无语地说,“要不你回去量量再回来?”
岂有此理。司马懿不禁有些生气,在他看来,他不过想买一块布回去遮窗户而已。亏得“一线天”憋屈的构造,对面楼能透过窗户看到他房间里的仅有诸葛亮一家,为了让思虑纯良诸葛亮不再被自己的裸奔影响学习,他不得不想办法挡一挡,以免不利其身心发育。司马懿内心狂翻白眼,他对老板说:“你给我随便剪一块,我回去随便裁裁,凑合用得了。”
老板表示司马懿正在对他的职业素养进行侮辱。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,诸葛亮突然道:“要长三米五,高两米七的。”
“得嘞。”老板得了命令抄起大尺大剪刀操作起来。司马懿来不及阻止,只听刺啦一声,颜色骚包的布料被剪为两半。
司马懿急了:“什么三米五两米七,你在胡说些什么?”
诸葛亮气定神闲道:“你要相信一名未来的数学家的目测精确度。”
司马懿道:“那你可真厉害。不对,你什么时候目测过我家窗户?”
诸葛亮挑眉:“你说呢?”
司马懿不说话了。
老板说窗帘是订制的,需要加工,当天提不回去,于是他们付款后便准备回去了。此行无甚收获,且司马懿出门不带钱,买完窗帘还欠了诸葛亮百八十块。回家途中路过网红饮料店,司马懿对着橱窗上贴的广告左看右看,说,不如帮人帮到底,你请我喝饮料吧。
诸葛亮也不是什么富得流油的,为司马懿的请求感到甚是肉疼。他说:“司马同学莫要如此,我已经不会再收你数学作业了。”
司马懿却已经开始研究喝哪个比较好:“这是两码事。”
诸葛亮认为下次和司马懿出门前,应该先把支付宝和微信都卸载掉。
星期一早自习期间,弈星问司马懿:“你和诸葛亮关系如何?”
司马懿闷头狂抄诸葛亮的数学作业,说:“不认识。”
弈星:“呵呵。”
星期二中午,弈星到处找司马懿去食堂吃饭,他从西施那听说:“司马懿和诸葛亮一起去食堂了。”
弈星说:“司马懿声称和诸葛亮不认识。”
西施分外惋惜道:“弈星同学,我认为你不够了解司马懿同学。”
食堂里,诸葛亮身边照例被围得水泄不通,他扶好眼镜,手执一根塑料筷子,在餐盘上比划来比划去。与此前唯一不同的是,这回司马懿也抱着练习题,混迹于一群莺莺燕燕里。
诸葛亮说:“一条线段分为两段,其中一部分之比对于全部之比,等于另一部分对于该部分之比。”
一群人里,属司马懿听得最为认真。诸葛亮话音刚落,司马懿接话道:“我知道,这就是黄金分割率。”
弈星遥遥观察片刻,发微信给司马懿:你不是和诸葛亮不认识吗。
司马懿回得倒快:嗯,不认识。
弈星回:呵呵。
星期三,弈星没有给司马懿打自己脸的机会。他们上一月一次的珍贵体育课,唯独诸葛亮不与世俗为伍,选择留在教室上自习。操场上司马懿肢体难以协调,他抡空一个球,小跑过去捡,这时弈星又问司马懿:“你跟诸葛亮……?”
司马懿怕弈星又要呵呵,于是含糊其辞地回答说:“没你想的那么复杂。”
弈星道:“你的答案令人费解。”
司马懿皱眉:“此话怎讲?”
弈星说:“昨日诸葛亮在食堂讲黄金分割率,如果是正常的你,你会说‘什么鬼,比来比去的,他在说rap吗?’,或者说‘诸葛亮又在嘚瑟了’,然而你没有,你和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的一样,一脸崇拜地听他说话,我怀疑他用什么蛊惑了你,也许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。”
司马懿目瞪口呆,感慨说你也太会编排了。他说:“一杯饮料算什么交易,他以为出十五块钱就能收买我了吗?”
此话落入弈星耳中,变成了“诸葛亮用十五块钱贿赂了司马懿,司马懿口是心非,表面装不熟,实则早已为其迷惑,太没有原则”。
“好了你不要再说了。”弈星做出一个打住的手势,“我都明白。”
那天在网红店里,诸葛亮给司马懿买了一杯新品樱花奶茶,又打包了一杯一模一样的。司马懿说,没想到诸葛亮私下里也会和这等矫情的东西。诸葛亮将东西装好,说,你误会了,我不喝。
司马懿嘲笑:“你不喝买它回去养花吗?”
诸葛亮想了下,噗嗤一声笑出来:“你说得对,我们家的花朵需要甜食滋养。”
司马懿没有想多,只心说诸葛亮家养花的方式可真够另类,直到他们回到“一线天”,机车仔赵云又跨着摩托百无聊赖地出现在巷子里。
“你去哪了啊?”赵云见到诸葛亮,火急火燎将其往摩托上拽,“我等好久!”
诸葛亮把手中奶茶摁进赵云手里,对司马懿笑道:“看,我们家的花来了。”
司马懿发誓他真的被恶心到了。加冰奶茶咽下去,牙根处一阵酸痛,刹那间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。他脸色极差,仿佛吃了什么变质的食品。因此他用手捂住脸,遮掩自己不友好的表情。他胡乱和那二人道了别,跑上楼去把自己关进洗手间,面朝镜子张大嘴,一颗齿一颗齿地数过去,看看是哪颗不识时务的货色背叛了他成为蛀牙。幼儿园起他就有好好刷牙,老师说牙齿健康很重要,他不敢懈怠。他的牙齿排列齐整,洁白如瓷,像是做牙膏广告的电影明星。但此刻他口腔最内部的牙龈肿得充血,手指稍微一碰,便惹得牙周酸溜溜的闷痛。司马懿烦躁极了,他隐约觉得他在为什么事情上火,厌烦,以及莫名其妙的不甘心。
打那天开始,司马懿开始无规律地牙痛。看见诸葛亮写作业牙痛,听见外面机车引擎声牙痛,想到诸葛亮好像把自己欠他钱的事抛诸脑后也牙痛。尽管会引起口腔不适,司马懿仍忍不住往诸葛亮身上投放注意力。他发现诸葛亮学究式的眼镜没有镜片,是个徒有其表的镜框;诸葛亮喜欢用一支复古的钢笔,画线段习惯从右往左,钢笔有点漏,时常将墨汁抹一手。
司马懿在博客中写道:牙疼就像个反复无常的婊子。而后他转念一想,每当他去思考有关诸葛亮的事,婊子就会厚颜无耻地找上门来,如此说来,岂不是变相说自己在嫖诸葛亮。这比喻太不恰当,联系到自己曾在诸葛亮面前一丝不挂过,甚至会令人误以为他对诸葛亮抱有什么猥琐心理。于是他将刚发出去的博客删除,重新写道:牙疼与某事相互独立。
叮咚一声,系统提示有人评论。很不巧,他删除的前一条状态被某个该死的人看到了。该死之人曹操在新的一条下面评论:仲达,你居然因为不能嫖娼而牙疼?
司马懿冷笑一声,将曹操拉入黑名单。
幼儿园时,司马懿看上了夏侯惇的小鲨鱼玩具。他为想得到小鲨鱼备受煎熬,过了许多天,他鼓起勇气问曹操,我喜欢的小鲨鱼是别人的,怎么办?曹操说:抢。司马懿确实很想抢,但他抢不过,因为他在幼儿园,而夏侯惇已经上了小学。他输给了年龄和体格,就这样永远失去了小鲨鱼。
他在穿衣镜前观察自己,被自己迷得够呛。扪心自问,他哪里比赵云差吗?他真诚地认为没有。
某天早上他下楼扔垃圾,与骑摩托来接诸葛亮上学的赵云打了照面。赵云唤了司马懿一声,从诸葛亮的早餐里掏出一个包子给司马懿递去:“这不是亮亮家对门的美女吗?早呀!”
去你妈的美女。司马懿看赵云哪哪都不顺眼,于是冷漠看着那个包子:“你可真会做顺水人情,诸葛亮都不介意?”
赵云讪讪收手,这美女不太友善。司马懿心乱如麻,正要离开,赵云又叫住他:“你能帮我把早餐给亮亮吗?然后跟他说我不送他上学了,我有点事,要先走。”
司马懿接过早餐袋子:“如果诸葛亮问你去哪了,我怎么说?”
赵云说:“随便你编,只要不要跟他说我去找韩信。”
赵云走后,司马懿在楼下等了十几分钟,诸葛亮才半睡半醒地下楼。他将凉透了的早餐塞给诸葛亮:“赵云说他去找韩信,不跟你一起了。”
诸葛亮看上去相当地生气。诸葛亮怒气冲冲地说,韩信就是一游手好闲的小混混,不学无术,吊儿郎当惹人厌。他坚决不同意赵云与韩信厮混,否则就是在给他丢脸。司马懿看他那阴气四散的样子,牙疼同时禁不住幸灾乐祸。他和诸葛亮一人一台共享单车,费劲巴拉地在一条上坡路上骑。诸葛亮平日上学有机车伺候,又不爱上体育课,体力差得令人咋舌。司马懿有意保持与他并肩,说话方便也好让对方不要显得过于狼狈。
司马懿问:“你是不是觉得你家的花被猪拱了?”
诸葛亮怒道:“明明是插在牛粪上!”
司马懿说:“我看到你头上有点绿。”
一辆播放圣诞歌的洒水车与他们擦肩而过,水雾喷了他们一身。诸葛亮没听清司马懿的话,他被水汽呛到了,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
当天晚上,司马懿强忍牙痛在博客上写道:某某人被他花里胡哨的男友戴了绿帽子,真是苍天有眼。他很生气,但很快和他男友和好如初,虽然我和他几乎完全没有交集,但我看得出来,他在忍气吞声,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,爱情令人盲目,实在是太可悲了。
被拉黑的曹操看到司马懿的最新发布,他被设置不能评论,可他想负责任地说,司马懿的怨妇语气酸得令他倒牙。
假期前班里组织活动,司马懿被弈星拉去凑热闹。活动地点设置在教学楼天台上,没有教导主任管着,玩得比较嗨。真心话大冒险是固定节目,轮来轮去,终于轮到司马懿被问到有没有喜欢的人。前几回合司马懿在众人起哄中喝得头昏眼花,抬头正见诸葛亮安静地盯着自己,一副对他口中答案满怀期待的样子。司马懿一阵气愤,胃里翻江倒海。他负气地说有。
隔着矮桌,诸葛亮递给他一杯水。司马懿摆手拒绝,表示再喝就呕出来了。
随后他靠在一个橡胶轮胎上闭目养神,不理会众人追问喜欢的人是谁,仿佛一切都跟他无关。吵闹声中,司马懿神思逐渐迷离,他听见有人要罚诸葛亮酒,诸葛亮以酒精过敏为由进行推辞。又过了不知多久,有人推了推他的胳膊,把他摇醒,他不情愿地睁开眼,是诸葛亮。
人都还在,但反常地安静下来了。司马懿发觉气氛有所诡异——所有人都正兴致勃勃地望着自己。
司马懿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:“怎么了啊?”
诸葛亮的桃花眼对着他眼睛。诸葛亮问他:“你喝多了,去酒店吗?”
司马懿跟不上他的思路:“什么?”
诸葛亮拉过他的手握轻轻住,放柔声音,又问了一遍:“要不要去酒店?”
司马懿手上发烫:“什么东西,去酒店干什么啊?”
诸葛亮第三次问:“那你想去哪儿?我家?”
司马懿看看诸葛亮,又看看周围一众似笑非笑的吃瓜者,脸上腾地红透了。他与诸葛亮又一次四目相对,越发肯定诸葛亮意有所指,而他像被什么蛊惑了,嗫喏半晌,发出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:“酒店不好吧?你家……真的行吗?”
“当然行了。”诸葛亮好看地笑起来,伸手柔了柔司马懿的长发,宠爱地说,“我家比酒店有学习氛围,更适合一起做微分几何题呀。”
司马懿的酒登时醒了个透彻,与此同时,四周也充满没羞没臊的大笑声。司马懿气得牙齿剧痛,用尽毕生定力才忍住没将酒瓶掴碎在诸葛亮脑袋上。回家之后,他将做好许多天却一直懒得挂的窗帘按了上去。他用力把窗遮严,再也不想看见诸葛亮房间里的灯光。
诸葛亮的未接来电浮在手机锁屏上,司马懿越想越气,抓过手机给诸葛亮发消息,打算同之对质三百回合。
司马懿:好玩吗?我跟你很熟?
诸葛亮:抱歉,当时选了大冒险,看你睡觉的样子很可爱,忍不住想逗逗你。下次不会了。
司马懿:滚,没有下次了。
诸葛亮:真的抱歉,要不我请你喝奶茶赔罪吧。
司马懿:请你花一样的男朋友喝去,莫挨老子。
诸葛亮:呃,不好意思,请问“花一样的男朋友”是指?
司马懿:诸葛亮,要是被赵云知道你是如此始乱终弃的东西,你猜他会不会开摩托撞死你?
而后许久诸葛亮都没有回音。司马懿料其做贼心虚,嗤之以鼻。他去冰箱里抠出几块冰,包在毛巾里敷脸。他妈的,牙痛得脸都快麻了。不多时诸葛亮给了回信。我才不要看他解释,司马懿极有气节地离手机八丈远。一分钟后,他往手机处瞟了一眼,两分钟后又瞟了一眼,最后他向自己的负分自制力投降,好吧,我就看看,不信他的鬼话。
诸葛亮说: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,赵云怎么可能是我男朋友,他是我表弟。
或许冷敷起了作用,司马懿的牙瞬间不疼了。他拉开窗帘,诸葛亮放下书,对他如沐春风地笑着。
司马懿胸腔里像被塞了只活蹦乱跳的兔子。他对自己说,操,老子恋爱了。
司马懿从此与赵云化敌为友,并成功搭上赵云的顺风车。机车乘客由二变三,赵云骑在最前,司马懿夹在当中,诸葛亮坐在最后,仅有二分之一个屁股能挨上座位。三个身高一米八多的大汉使摩托重心不稳,东倒西歪,充满安全隐患。他们往市区飞车,掠过一道地沟,差点成为贯穿下水道的雷霆。
赵云不以为意,有惊无险就不叫危险,叫激情。他下车粗略检查一遍,好在摩托没报废,于是再次把诸葛亮和司马懿往车上拽:“既然要寻求刺激,那就贯彻到底咯。”
诸葛亮向来守规矩,说什么也不肯再陪他们胡闹。他由他们刚才的骑行姿势,联想到印度阿三阅兵式上的特技表演,认为拒绝危险驾驶,不单能保持体面,还能保命。司马懿由衷可惜,他才蹭上交通工具不到一周,还没刺激够。
赵云不耐烦地说:“你们不玩,我可去找韩信玩了。”
诸葛亮听见“韩信”二字,登时怒了:“你敢?!”
赵云做了个鬼脸:“你看我敢不敢。”言罢竟将诸葛亮和司马懿扔到大街上,胯上摩托一溜烟跑了。
诸葛亮气得七窍生烟,拔腿便要追上去。司马懿手脚并用把他摁住,见诸葛亮眼神愤恨,嘴角绷得死紧,方知是真的发怒了。司马懿绞尽脑汁,想不出什么安慰之辞,他憋了半晌,最终只憋出一句弱弱的“算了算了,儿大不中留。”
当着表哥的命,操着老父亲的心,诸葛亮若身体弱点,大抵已经一口老血喷出几米。他冷笑着告诉司马懿,韩信这种货色,最擅长用花言巧语迷惑无知未成年,他与韩信势不两立,赵云的事他早晚要找韩信清算,到时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。司马懿难得挑出他话里的逻辑漏洞,说:“你这话讲的,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’,到头来你活得好好的,嗝屁的不还是那个韩信。”
诸葛亮一改方才的悲愤,古怪地看着他,仿佛在司马懿在刻意破坏他的心情。司马懿和他眼对眼,心中叫嚣,这他妈实在太尴尬了,但是不能示弱,否则会显得心虚。不一会,诸葛亮放弃较劲,认命道:“你说得对,子龙不是小孩了,他有自我意志,应该学会控制自己了。”
司马懿道:“你能想通就太好了,快把赵云那事放放,来谈谈咱俩。”
“咱俩?”
“对,咱俩,你跟我。”司马懿说,“我最近好像生了个怪病,跟你有关。”
诸葛亮心里咯噔一下,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千奇百怪的绝症。他身体强健,肯定不是什么传染病携带者,而他与司马懿又没有父子关系,自然也不会将遗传缺陷继承给司马懿。最终他想,难不成是司马懿患了白血病,又是所谓的熊猫血,现在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,不得不求自己帮忙了?
思及此,诸葛亮很是不好受。虽然司马懿性情孤僻,可他还蛮喜欢对方的,如果司马懿因此从人间消失,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阴影。
诸葛亮整理心绪,正色问:“司马懿,你告诉我,是什么病?”
司马懿愣了。当他提出自己的病和诸葛亮有关,对方脸上忽然展现出一连串的精彩表情,最后悲从中来,连眼眶都微微发红。奇了怪了,他只不过想说我一想起你就牙疼,怎么就好像他要化身老赖缠上对方似的。
司马懿摆手道:“算了,我不想说了。你不要问了,跟你无关。”
诸葛亮莫名其妙:“怎么又跟我无关,刚不是说跟我有关吗?”
司马懿敷衍说:“我胡说的。”
诸葛亮急了,生死攸关的事情,岂能颠三倒四当成儿戏。他搬住司马懿的肩膀一通猛烈摇晃:“你怎么回事,一会要说一会不说,不要卖关子了,到底是什么绝症,快告诉我!”
司马懿遭此对待,早饭差点给摇得吐出来。再晃五分钟,休说绝症患者,没得绝症的也快吐魂了。
“你别摇我!”司马懿哀嚎,“我说我说!”
“你长智齿了。”诸葛亮说。
中心公园大喷泉边的长椅上,诸葛亮让司马懿坐在向光处,一手托住司马懿的下巴,另一手轻轻触碰司马懿红肿的牙根。眼睛看得不甚清楚,当指尖摸索粉红色的牙床时,他倒能感受到一块小小的、坚硬的牙尖硌着他的指腹。他摸索这片完全陌生的领域,心中依稀有些不同寻常的荡漾。本能令他尽可能温柔地对待司马懿肿胀的牙床,可除此之外他还想探寻点别的,比如想逾越地碰一下司马懿的舌头。
司马懿脑袋动不了,仅剩两个眼珠子左瞟又看。他的目光荡到诸葛亮低垂下来的睫毛上,它们看上去质感上佳,浓密卷翘,在阳光下泛着金黄,使诸葛亮俊秀的容貌更为秀色可餐。诸葛亮好像舍不得把手指抽出来,在司马懿嘴里滞留许久,连十分轻微的咸味都不见了。司马懿两腮发酸,只能任由作祟者的手不停挑逗他最年轻的那颗牙齿。他嘴里生津,很想把那手指咬下来吞进肚里。
诸葛亮在那颗新生牙上轻按:“疼吗?”
司马懿受制于人,支吾着摇头。
诸葛亮又问:“需要预约牙医吗?这边离口腔医院蛮近的。”
司马懿再次支支吾吾地摇头。
“那就没什么事了。”
诸葛亮说着放开司马懿的下巴颏,准备把手指也从他嘴里拿出去。截至此时,司马懿长时间长嘴,脸颊已经麻了,舌头底下更是囤积了不少唾液。倘若诸葛亮冒然抽出手指,铁定会带出许多口水。他还不想大庭广众流哈喇子,故而眼疾嘴快,在诸葛亮手指离开的一瞬间嘟嘴嗦了上去。
反应过来之后,司马懿和诸葛亮双双愣住。此刻司马懿坐在躺椅上,诸葛亮半跪半趴地撑在他上方,姿势本就诡异;加之嗦手指这种极具不良暗示的动作,使画面更加不堪入目。刚好有带孩子的年轻妈妈路过,见到如此有伤风化的场面,连忙捂住儿子的眼睛。小男孩被挡住好戏,不死心地挣扎着:“妈妈,妈妈,哪两个大叔在干什么?”
司马懿牙疼嗡嗡地袭来了。他一巴掌推开诸葛亮,暴跳如雷:“你叫谁大叔!”
诸葛亮端着湿漉漉的指头,用木讷的神情掩盖心跳加速。司马懿的口水均匀地挂在手指上面,把它镀得亮晶晶的。他站在那,若有所思一般,而后又冷不丁笑出声来。联想之前隔着“一线天”的那惊天一瞥——司马懿果真骨骼清奇,怎么浑身都是意外。
司马懿大窘,第二次对诸葛亮做出限制级动作,他没脸见人了。这回轮到诸葛亮来安慰,说他相信司马懿没有非分之想,大家都是思想纯洁刚正不阿的人,没那么容易被庸俗污染。至于那小孩的一声大叔,权当没听见好了,反正长了智齿,也到了被叫大叔的年纪。
诸葛亮决定带司马懿去牙科医院。智齿是个麻烦物件,搞不好会发炎。有些人会在智齿完全长出之前就选择拔掉,毕竟如若长得不好,可能会成为口腔健康的隐患。
“我该不会也要拔牙吧。”司马懿郁闷。拔牙没什么,不再动不动就牙疼也挺好,只不过这份牙疼对他来说还有些其他的意义。别人想到喜欢的人有心动的信号,他想到喜欢的人,有的是牙痛的信号。
挂完号之后,二人坐在大厅里干等。牙科人满为患,排号一排排到一百之外去。司马懿百无聊赖,瞪着白墙上的挂钟数秒;诸葛亮则像是累了,靠在铁皮椅子上昏昏欲睡——这家伙说昨夜通宵做了五张模拟卷子,也不知哪来的能量。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司马懿开始烦躁,突然发现诸葛亮低着头摇摇晃晃,身子越压越矮,眼看就要歪倒在自己身上。司马懿决定趁机做点什么,于是一不做二不休,干脆把诸葛亮往自己肩上一揽,让其靠住自己睡个舒服。
时间若能静止就好了,司马懿餍足地想。谁知幸福降临不过三秒,广播便不合时宜地响起:请101号患者司马先生前往5号诊室。
医生给司马懿拍了片,告诉他说,他这颗智齿方向有点歪,长出来后会顶到前面的磨牙,久而久之恐怕会出问题。真是怕什么来什么,司马懿捂住脸。方才被牙医摆弄一番,牙齿仿佛有了意识,得知自己的命运之后,开始用疼痛警告司马懿。痛感绵延到太阳穴,血管突突猛跳,司马懿眼冒金星。
“拔了吧。”医生看他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,中肯地建议说。司马懿已然无法思考,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。
医生随即写下一沓缴费单子,皆是拔牙所需的药物和手术器材之类,要司马懿去付款交钱。司马懿半死不活地走出诊室,一边为昂贵的医疗费用腹诽,一边急于找到诸葛亮寻求慰藉。
诸葛亮已早早等在诊室外:“怎么样?”
“医生说让我拔了,不然夜长梦多。”司马懿说。
“这样啊。也好。”诸葛亮了然,见司马懿表现得郁郁寡欢,拍着他的肩膀劝慰说,“没事,拔牙很快的,一点也不疼。”
不疼?司马懿才不信,明明刚有拔牙者鬼哭狼嚎地从旁边治疗室里出来。
“疼也没办法,该拔还得拔。”他闷声应着,准备赶快到窗口那付账,走出几米,发现诸葛亮没跟上来,露出不解的表情。
“我没法陪你了。”诸葛亮轻叹道,“我必须得先走一步,刚接到电话,子龙出事了。”
就这样,司马懿的病牙侥幸多活了一天。他们从牙科医院出来,打车奔回“一线天”。赵云的摩托倒在巷子口,拐进弄堂后,只见赵云孤坐在诸葛亮家单元门前他台阶上,衣冠不整,头发也乱七八糟,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模样。
“你这是怎么了?”诸葛亮把赵云从地上扯起来,质问的话还没出口,便听赵云惨叫一声,后退着捂住屁股。
“我,我……”赵云像是哭过一通,脸上还挂着水痕。面对诸葛亮的问题,他简直羞于启齿。
“怎么回事!”诸葛亮气冲冲地说,“你最好给我讲清楚,不然我可要给你爸打电话了!”
“表哥别啊!我说就是了。”赵云央求地拽住诸葛亮的衣袖,“我错了,上午我去找韩信,正好他要去、去一个聚会,然后我就跟着去了……”
诸葛亮脸色比冰还冷: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我喝了几杯就不省人事了,醒来之后我跟韩信都躺在酒店床上,我、我……哎呀我说不下去了!”
司马懿在默默听着,已在心里把话补全——“我没穿衣服,身上还痛得要死”。
诸葛亮气得发抖,一巴掌扇在赵云脑壳上:“你是不是傻,他上了你?上完又不想负责对不对?我早跟你说过,韩信就是个下三滥,离他远点,你就是不听!”
赵云护住脑门:“不是不是,他没说不负责,表哥,我跑出来的他还没睡醒呢。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……”
在司马懿看来,赵云没经历过这种事,多半是因为羞怯而不敢面对韩信。不过在诸葛亮看来,就是另一种味道了。发生酒后乱性,还被混蛋占了便宜,通常来讲有两种做法,一是找人算账,二是好好谈一次,看看能不能晋升为恋爱关系,尝试在一起。显然诸葛亮绝不会同意后者,他从小看着赵云长大,赵云慌不择路找他出面,他这当表哥的,自然不会给韩信好果子吃。
“诸葛亮,你冷静点。”司马懿说,“韩信未必就如你所想的——”
“冷静不了。”诸葛亮说着,一手拽住司马懿,一手扯过赵云,风风火火往巷口机车处奔,“走,我们去找韩信理论。”
司马懿没想到,原来斯斯文文的诸葛亮也会骑摩托,驾驶风格居然比赵云还狂野。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家族基因?
这一次由诸葛亮开车,赵云充当夹心,司马懿变成仅有半个屁股挨着座位的倒霉蛋。为什么连我也要去!司马懿迎风尖叫,关我什么事,为什么要让我坐这么危险的摩托!
早上还一口一个安全驾驶,下午就人设崩塌。诸葛亮开得飞快,一路超车,还无视了好几个红灯。几次从卡车身旁擦身而过,司马懿心有余悸,不停检查自己有没有一不小心缺胳膊少腿。他吓得面如死灰,连连念叨:“大哥,韩信又不会插上翅膀飞了,你慢点,慢点……”
不多时,身后响起了悦耳的警笛声。
无照驾驶、超速、超载、闯红灯、逆行,能犯的规他们都犯了。他们被交警扣了,数罪并罚。交警大队办公室里,主任令三人占成一排,唾沫横飞地教育着。
“每年都能逮到你们这种操蛋的小兔崽子,驾照都没考就敢乱飙车,图刺激是吗?活腻了还是没死过?”
三人之中,只有诸葛亮真心实意地感到羞愧。主任的吐沫星喷到他衣襟上,他咬着牙,手握得死紧,宛如在经受什么奇耻大辱。司马懿知道他头一次进局子,蛮心疼他,于是偷偷伸手把他的手捞过来,揉开他的拳头。
赵云倒像是交警队的常客,习惯了主任的训斥,甚至在心底能学着对方的腔调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。他漫不经心地等主任骂完,盘算着该如何收场。
“找个人来给交罚款,快点把你们领回去。”教育结束,主任疲惫地挥打发他们,“小兔崽子,要是我儿子,我早踢死你们了。”
他们被带到一间密闭的屋子里,门口有警员看守,谁也溜不出去。屋里仅有一张桌,和三把光秃秃的木头椅子。
诸葛亮情绪低落,今日经历于他而言绝无仅有。他从来都是标杆般的好学生,不论成绩还是品德都无可挑剔。但今天得知韩信对赵云做了那种事,他真的气急了,甚至失去理智,终是给自己无暇的履历上填了一抹污点。他坐在木椅上,曲起腿把自己缩起来,水汽在眼中徘徊打转。他不气赵云——毕竟赵云在他心中永远都是个小孩子——只气自己,为什么不冷静,为什么不听司马懿的劝,最终不单出了事,还连累了与此事无关的司马懿。
“表哥,对不起,我错了,”赵云讨好地推推诸葛亮的胳膊,“我再也不让你为我生气了。”
“你的对不起应该跟司马懿说。”诸葛亮猛地抬头,怒视赵云两秒,又慢慢将目光挪开,喃喃地说,“不,不能都怪你,我又何必推卸责任呢,明明是我……”
“你犯不着乱想,我又不怪你。”司马懿道。
“你不怪我?”诸葛亮不可置信地问,“你是不是没搞清楚状况,今天我们只是违章被抓,可假如我害你出了车祸,你还能这样淡然吗?你绝不会说不怪我,你只会恨死我。”
司马懿知道这位“别人家孩子”钻了牛角尖,乏力地长叹一声。他解释道:“没什么好对我道歉的,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,会因某件事震怒也是人之常情。只是诸葛亮,解决问题的前提是解决问题的人得活着,所以你得答应我,不论再发生什么,都不许再玩命了。”
诸葛亮感激地望着他,司马懿百感交集,没想到也有自己给诸葛亮排忧解难的一天。他再次抓过诸葛亮的手,牵在手心里,以此告知对方他并非是个冷血之人。
赵云谎称叫了他老爸来交款领人,司马懿信了,诸葛亮却不信。赵云父亲(也就是诸葛亮的姨夫)是位军官,家教十分严厉,倘若知道赵云因飙车进了局子,定会抽断赵云的腿。果不其然,来者不是赵云他爸,而是让诸葛亮恨之入骨的韩信。诸葛亮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次拱了上来,他想问赵云是不是脑子抽风了,非得看他跟韩信吵一架吗?
司马懿捏了下他的手心,要他别丢弃引以为傲的自制力。
见到韩信本人后,司马懿反而觉得,其实韩信并不像诸葛亮形容的那般不堪。韩信比他们年纪大几岁,长得蛮高挑,打扮也很新潮,看上去非常有少年感。韩信感受到诸葛亮满怀敌意的目光,解释说,他是位职业赛车手,可能一不小心给赵云带去不好的影响,他向他们道歉,但是伤害赵云的事,他是绝对不会做的。
手续很快办完,从警局出来后,天色已经黑透了。四个人沿着马路走,经过一处路灯,韩信忽然捧住赵云的脸,大声问道:“你乱跑什么,醒来之后发现你走了,又联络不上;我找了你一下午,急得快发疯,差一点就去报警了……你吓死我了啊。”
“对不起。”赵云小声说。
韩信把赵云搂在怀里,抱得死死的,像怕好不容易抓住的宝贝又飞走了。司马懿和诸葛亮站在不远处,看他们腻在一起,特别没出息地呜呜哭。
“走吧。”诸葛亮无意再去分开如胶似漆的小情侣,拽上司马懿默默离开。
诸葛亮带司马懿到一家热闹非凡的火锅店去,说要补偿今日的过错,请司马懿大吃一顿。司马懿眼睁睁看见诸葛亮点了特辣锅底,点菜的手都微微发抖了。
“虽然我并非不能吃辣,可我怎么觉得你不是真心想请我吃饭?”司马懿吐槽说。
“只想要发泄一下。”诸葛亮实话实说道,“人生大起大落的,实在太刺激了,所以要吃最辣的,发发汗才痛快。”
“但我也不建议你用自虐的方式,”司马懿表情抽搐,“你看起来根本不像耐辣体质。”
诸葛亮抗议说:“说什么呢,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成都人好吧。别废话了,今天吃个爽,明天陪你去拔牙。”
好在二人战斗力都不错。他们也要了些酒精饮品,酒过三巡,又到了吐真言的环节。又是一杯下肚,诸葛亮表示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,他不会再管去赵云的闲事了,既然表弟已经长大,他这做表哥的也该功成身退,放手让赵云自己生活。
“我现在特别轻松。”诸葛亮喝得微醺,眼神有稍许涣散。他以掌轻拍心口,说:“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。”
“祝贺你啊。”司马懿说。
诸葛亮倒满啤酒,又下一杯。他现在特别感性,人生感悟一波接一波往上涌。世人不知,“别人家孩子”活得也很憋屈——表弟天资不如他,于是他成了家族里最众望所归的孩子;因为过分优秀,身上被贴了太多标签,被苛求每件事都要做到完美,要求滴水不漏,久而久之竟养成惯性。
好累啊,太累了。
诸葛亮说:“你知道吗,今天你跟我说的那些——说我失去理智的怒火是人之常情,说让我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再玩命——在我听来有多暖。从来没人这样对我说话,他们都只会给我提要求,对我吹毛求疵,甚至在我犯错时看我的笑话。司马懿,连你自己没有发现,你真的很特别。”
司马懿无法分辨诸葛亮口中的“特别”是不是告白。他很开心诸葛亮这样形容他,也很怕自己自作多情。别多想,司马懿告诫自己,或许诸葛亮只是说他脑回路清奇呢。他干笑两声道:“是挺特别的,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在别人面前表演裸体,还坚称自己纯洁无辜不下流。”
诸葛亮咣当撂下酒杯,手指司马懿鼻尖,气势汹汹道:“你不要岔开话题,我不是说这个!”
司马懿又又又间歇性地牙疼了——他真心诚意地希望这是他最后一次牙疼。他想,诸葛亮酒量也太差了,八成已经上头,醉鬼嘛,哄哄算了,说的话都不能当真。
“好吧好吧,你想说什么,你说。”司马懿翻了个白眼。
诸葛亮思索许久,蹦出一句:“其实吧,你身材也很不错。那天看到之后,我简直不敢相信,怎么会有腰这么细,腿又这么长的人呢……然后我就想到了黄金分割率,还想看一眼,但又不好意思……后来,我一直找机会接近你,可你好像不怎么搭理人的样子。”
司马懿无语,千算万算,算不到诸葛亮也有好色的一面。记得早上这人才说过自己思想纯洁刚正不阿吧?呵呵呵,打脸打得真快。
“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?”司马懿见他一个劲胡言乱语,实在不成体统,叫来服务生,让他们上杯醒酒茶来,又扔给诸葛亮一条湿毛巾,让他擦脸。
诸葛亮透过火锅的蒸汽,看着他说:“司马懿,我也想早恋了,你要不要试试跟我在一起?”
“行。”司马懿喜出望外,忙不迭答应说。
晚上,司马懿翻来复杂睡不着,给弈星发信息说:快祝我好运,我要去和智齿说再见了。
【END】